柠檬茶

(一)

“你这是对玉盈的背叛!”犯人吼道。

灯光下飘着几粒灰尘,一百平米左右的客厅里,陈宇和犯人坐在L型老式皮沙发两侧,习惯性地摇了摇他带着高级香皂气味的刘海,开口笑了。

“别这么夸张好吗?正常分个手而已。”

“说的倒轻松。”犯人感到怒火在胸中燃烧。“你让玉盈等你,玉盈就这么等了三年。”

“这一点的确是我的不对,但现在说这个也无济于事。我的心意已变,就算结了婚,最后也只是徒增双方的痛苦罢了。”

“但是……陈宇你承诺过,就应该负责到底!”

“我已经说了,这样做谁都不能幸……”陈宇不想再说下去了,把话咽进肚子里深深叹了口气:“看来跟你交流是没用的。还是这么……幼稚。”

“幼稚?你什么意思?”

“字面意思。只会用以前的约定搞道德绑架,我没时间跟这种人说话。今天就请回吧。”

陈宇离开沙发,背对犯人朝门口走去。犯人也站了起来。

“你去哪?我们还没说完呢。”

“说了我没空跟小孩说话!你赶紧走吧。”

小孩?听到这个词语后,犯人将手伸向了茶几上的烟灰缸。

“你难道把玉盈和大家当傻子玩吗?”

“怎么可能把你们当傻子?我只是……”

此时,悄无声息走近的犯人已将手中的烟灰缸挥向了陈宇的脑袋。几道血流立刻从陈宇的头顶滑下,他转过身看向犯人,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。

“你干什么?”

“你应得的。伤害玉盈就是这个下场。”

一边说着,犯人再次举起了烟灰缸,准备做个了结。就在此时,本应处于濒死状态的陈宇却突然用尽全力推倒了犯人。

糟了,力气怎么还这么大。

因意料之外的反击而呆滞了片刻的犯人,慌忙站起身。此时的陈宇正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走去。犯人立马追了上去,抓住陈宇的衣角把他拽了回来。

这用力过猛的一拽,让陈宇撞上沙发后背,倒在了地板上。犯人接着挥舞起烟灰缸,两下,三下。此时的陈宇,除了反射性的弹动以外,再也没动静了。犯人长长地出了口气。

虽然没打算这么做,但事到如今也没其他办法了。还是赶紧消除痕迹吧。

犯人似乎曾经预感过这一刻的到来,整理一下呼吸,开始用手帕仔细擦拭烟灰缸和沙发这些被自己碰过的物品,之后为了将现场伪装成入室抢劫,又翻开陈宇的钱包和所有柜子,把现金和看上去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。

完成这一连串的动作只用了十五分钟。正当犯人拿起掉在了尸体旁边的自己的包,准备离开时,突然意识到包里少了什么东西。

怎么会,那东西怎么会不在?

那上面沾满了自己的指纹,肯定不能把它留在现场。犯人立刻开始搜寻四周。

应该是在陈宇倒下的时候,自己的包被扯到了地上,那东西也从里面飞出来了。那就应该在……找到了!

正当犯人准备拿起被尸体手臂压住的东西时,又意识到了什么,脸色刷地一下变得苍白。这下有新的问题了。

不做处理的话肯定会被发现。犯人的心脏疯狂跳动,开始绞尽脑汁搜寻对策。

于是,现场便留下了一具奇怪的尸体。

(二)

南京市浦口区汤泉街道,一间独栋洋房的大门敞开着,勘查现场的警员正在忙碌地进进出出。浦口区公安分局刑侦部门的巡警蔡文卓望着聚在周围看热闹的群众,脑海里浮现出了陈宇的脸,不禁连连叹息。旁边一位老警员看他这样,便走过来搭话。

“啊怎么回事?遗体被发现了是好事,咋一脸苦样。”

“不是因为这个。叔,你不晓得,我昨晚还到这来跟被害人说过话。现在推测的作案时间,大概就在我走以后。”

在某新兴汽车公司担任广告设计师的陈宇,三年前被调到了国外,所以这房子一直以来都无人居住。昨晚十点左右,住在附近的蔡文卓经过这里时发现里面亮着灯,感到有些可疑的他便过来敲了敲门,而开门的正是尚未被害的陈宇。听到蔡文卓的说明,老警员一脸惊讶。

“乖乖。那岂不是你走之后人马上就出事啦?”

“从推算的死亡时间来看的话……差不多。可能我稍微注意一下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。”

“这也不能怪你。只是,看来你有点麻烦了……”

老警员一脸愁容。蔡文卓有些疑惑。

“的确最后遇到死者的是我,但也不能说我就麻烦了吧。”

“我不是那个意思。主要是这次负责案子的,好像是刑侦一队的朱孟武啊。”

“……很有名吗?”

老警员的表情有些意外。

“你没听过侦查组大虫的外号啊?”

“啥意思?”

“你没看过水浒传吗?吃人的老虎。”

“大虫我知道,我是问这位朱组长怎么有这个外号。”

老警员的嘴角略微上扬,似乎有些不怀好意。

“朱孟武查案子的手段就是,不能好好回答问题的人,通通咬死。”

“……把嫌疑人咬死?”

“差不多就是这意思。朱组长喜欢用全方位无死角的提问打闪电战,不管什么案件都能速战速决,才有了侦查组大虫这个外号。”

“用提问来破案?听起来不太正常。”

“岂止是不正常,我可是亲身经历过几次,只要朱孟武参与办案,就肯定会——快看,说曹操曹操到。”

顺着老警员的目光,蔡文卓看见一群穿着警服的壮汉正弯腰钻过封锁线。是总局刑侦一队的人。

“朱组长是哪位?”

“最前面那个,正跟我们支队长说话呢。”

“正在跟支队长说话……朱孟武是女的?”

刑侦一队的组长,再加上大虫的外号,蔡文卓想象中的朱孟武毫无疑问是个彪形大汉,然而他看到的是一位身穿一套深灰色西装,左眼角有颗泪痣的女性。

看外貌大概三十左右,大大咧咧的动作和一头齐耳垂的短发让朱孟武看上去颇具男子气概。另外,她的表情似乎有些愉悦,一边微笑,一边雷厉风行地指挥着身旁的一众壮汉。

“跟其他领导比起来也没多恐怖吧,看着还挺温柔的。”

“以貌取人可就错了。听说她的爱好就是玩弄嫌疑人,经常有案件相关人员打电话投诉她。”

“这还能当上一队的组长?”

“那当然是因为她的手段起作用了,能跟她比效率的可没几个人。”

老警员拍了拍蔡文卓的肩膀。

“所以啊,最后见到死者的人,这一点就足以让这个女人把你问到头晕了。”

“……”蔡文卓也察觉到了情况的不妙。

“文卓,过来一下。”

支队长的喊声传了过来,他朝这边招了招手,而他旁边的朱孟武,正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蔡文卓。

“看吧,这么快就叫你了。可要认真回答问题啊,搞得不好就被抓进去了。”老警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。

虽然有些窘迫,但既然被叫了肯定得过去。蔡文卓硬着头皮,一路小跑到了支队长和朱孟武面前。

“队长,你叫我吗?”

“嗯,一队的朱组长想问你点事——朱组长,他就是蔡文卓巡警。”

听了支队长的介绍,朱孟武看向蔡文卓,脸上依然挂着愉悦的微笑。

“文卓你好,我是总局一队的朱孟武。听说你是最后见到死者的人?”

“是的。昨晚十点左右,我在这栋房子的门口和被害人陈宇简单寒暄了几句。”

“明白了。接下来请回答我的一百个问题。”

“一百个?”

“有什么疑问吗?”

“没……没有疑问。”

劈头盖脸就是一百个问题,这恐怕要问到晚上去。不知道这位朱警官是不是当真的。蔡文卓陷入了疑惑,而朱孟武依然保持微笑。

“那我们开始吧。我希望从你的嘴里听到,你知道的所有案件相关信息。”

(三)

陈宇,江苏南京人,今年二十六岁,遗体于今晨九点在家中被发现。发现者是其堂兄陈群,二十七岁。他们两家的住处相隔不远,步行需要十五分钟左右。陈宇本来说好今天早上到他家去吃早饭,但一直未到,电话也没人接,于是陈群的母亲沈翠琼便让陈群去找陈宇。之后陈群在这栋房子的窗户外看见了满头是血倒在客厅里的陈宇,连喊几声陈宇都没有回应,于是陈群立刻报了警。

推测死亡时间为晚上十点到凌晨一点之间。死者被凶手用茶几上的烟灰缸击打头部致死。另外,死者的钱包和家里的柜子都开着,里面的东西被翻得到处都是。

乍一看此案很符合入室抢劫的条件,然而从死者的尸体来看,并不能轻易断定为普通的抢劫。因为仰躺在沙发后方地板上的尸体,其上半身几乎完全被红茶浸透,胸部和腹部区域规律地摆放着五片柠檬。

“有意思。红茶加柠檬,这是要做冰红茶啊。猎奇性杀人吗?”

朱孟武俯视着地板上的尸体,右手撑着下巴,自言自语道。对她的问题,旁边几个警员无人回答,全都看着蔡文卓。蔡文卓有点尴尬。

“……刚才的问题是在问我吗?”

“废话,从现在开始的所有问题都请你回答。”

“所有?”

“嗯。你觉得这是猎奇杀人,还是入室抢劫?还是入室抢劫加猎奇杀人?

朱孟武看着蔡文卓的眼睛,仿佛在试探什么。蔡文卓也不得不挺起胸膛认真回答。

“报告,目前我还不能确定。但是我认为入室抢劫的痕迹是凶手做的伪装。”

“何来此说?”

“因为死者母亲的衣柜里有一个装黄金的盒子,凶手并未打开。真正的强盗应该不可能遗漏。”

“母亲?我听说死者的父母在六年以前就去世了。”

“没错。据陈宇的堂兄陈群说,陈宇在其父母去世后一直尽力让这栋房子保持原样,所有东西的位置几乎没动过。所以那个装黄金的盒子也一直放在他母亲所放的位置。”

“嗯……原来死者还有这种习惯。那有没有可能就是被凶手漏掉了?”

“我认为不会。凶手已经把衣柜里的衣服都扯了出来,这个盒子也滚到了外面。如果凶手翻衣柜是为了找值钱的东西,不应该会遗漏这么一个盒子。所以我认为凶手只是为了伪装现场。”

“嗯。三年都没人住的房子,主人一回来就遇上强盗,抢劫的说法本来也不太合常理。更像是凶手一直在等着房子主人回来。”

“是的,所以凶手应该是死者的熟人,为了消除嫌疑才把现场伪装成入室抢劫。”

“有道理。但也不一定就是熟人,只要是知道陈宇回来了的人就有作案的可能。比如蔡巡警你。”

“诶?”蔡文卓傻了眼。

“我……我两年前才搬到这附近,昨晚是第一次见到死者。”

“嗯嗯,我知道。没人怀疑你,不过——”朱孟武再次看向遗体。

“如果入室抢劫是凶手的障眼法的话,那这红茶和柠檬又有什么目的呢?一般的强盗怎么会干这种事,这么做不多此一举吗……凶手想干什么?”

“这……我也没明白。”

朱孟武并未理会蔡文卓的回答,蹲下身子将脸靠近尸体,若有所思地看着死者被茶染成红棕色的衬衣。

“这个红茶的量,看上去不像是偶然洒上去的。而且——”朱孟武看向了茶几。

“茶几上只有茶壶,没有茶杯和杯托。难道凶手只留下了茶壶,把其他的都洗了?”

“厨房水槽和碗柜都搜了,未发现有使用痕迹的茶杯。”

“那就是直接用茶壶浇的了。”朱孟武用带着手套的手拣起了一片柠檬。“刚开始我就觉得有点奇怪,这柠檬切得乱七八糟的,厚度完全不一样。你知道这可能意味着什么吗?”

“这是犯人切的?”

“没错。指纹有结果吗?”

柠檬皮上可以检测指纹。但蔡文卓摇了摇头。

“很遗憾,虽然沾上了部分指纹,但切片太薄,指纹也很碎,未达到可以检测的标准。”

“那多出来的那两块呢?切柠檬不都会多出来两块尖屁股吗?”

“屁股?哦,目前现场勘查报告里面还没有出现过这个。”

“怎么会?”朱孟武起身走进了旁边的厨房,侦查一队的其他人也跟着进去了。一群壮汉不断翻找垃圾桶和厨房的角落。

“确实找不到。”

“工作人员已经把房子找遍了,如果有的话应该会写在报告里。”

“也是。”说完,朱孟武看向了厨房里的菜刀。

“菜刀也没用过,握柄上面全是灰。而且——”朱孟武拿起了饭桌上写着“正山小种”的红色铁盒,这是中国的名茶,产自武夷山。

“茶叶两年前就过期了,应该是这房子里本来就有的东西吧。”

“嗯,可能是死者出国之前就买了放在家里的。”

“茶叶是过期的,切剩的柠檬不见了,菜刀也没用过——蔡警官,你怎么看?”

“这……”蔡文卓完全没有头绪。

“凶器是本就在现场的烟灰缸,说明凶手临时起意的可能性很高。而且这里三年都没人居住,茶叶早已过期,柠檬却是新鲜的。”

“这么说,红茶是凶手作案后用这里的过期茶叶泡的,柠檬是凶手带来的。而凶手又不是有预谋的作案,所以为了拿柠檬而专门离开了一次现场又回来了?”

朱孟武微笑着点了点头。

“蔡巡警,这附近有晚上十点以后还能买柠檬的店吗?”

“十点?我印象里没有。这里的超市最晚营业到九点半……难道柠檬是凶手从自己家里带来的?”

“是的。这里的菜刀没有用过,就说明切柠檬的地点也不在这里。所以凶手从自己家里拿柠檬,在自己家里切,是最自然的做法。”

为何要煞费苦心做这么麻烦的事。

“蔡警官,有头绪吗?”

“……我觉得,凶手应该有什么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。”

“说来听听。”

“对不起,详细的我也说不出来。我的猜测是凶手这么做是为了掩盖什么决定性的证据。”

“嗯,我就是在问你这个证据是什么。”

“这……这要是知道的话,大家也不用这么辛苦了吧。”

“有道理。”朱孟武依然用手撑着下巴,目光的焦点不知停在何处,突然又看向蔡文卓。“你说的那个衣柜里面装黄金的盒子,有哪些人知道?”

“陈群和他的母亲沈翠琼知道,她每个月都会来这里打扫一次卫生,曾担心这个盒子放在衣柜里太显眼,和陈群说过这事。”

“打扫卫生……难怪这房子这么久没人住也还算干净。你跟陈群提到这个盒子的时候,他有什么奇怪的反应吗?”

“奇怪的反应?”

“比如身体抽搐一下,或者瞳孔放大,之类的。如果陈群是犯人的话肯定会因为漏掉这么重要的东西而后悔。如果没有反应的话他的嫌疑就很低,而蔡巡警你就晋升为了嫌疑最高的人啰。”

“……我没怎么听懂。”

“字面意思。刚才说了犯人是知道陈宇回来的人。陈群的母亲沈翠琼每个月都来打扫卫生,她漏掉这个盒子的可能性很低。如果陈群也被排除的话,那不就只剩你啰。”

“等等……还有死者的高中同学。”

据陈群说,昨晚六点,陈宇到家后不久就出门和高中时代的朋友出去吃饭了。

“你们支队长说那群人在饭馆里呆到了凌晨一点,已经有不在场证明了。虽然知道陈宇回来的应该还有别人,但如果把时间限制在晚上十点到凌晨一点,地点限制在这附近的话,那嫌疑人就只有你了。”

蔡文卓有些不知所措。

“所以啊,叫你好好想想,陈群当时有没有可疑的反应。”

朱孟武靠近蔡文卓的耳边轻声说道。蔡文卓有点慌。

硬要说的话,记忆中陈群回答警方问题的样子的确有些紧张,但要把这理解成可疑的话就有些牵强附会了。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以后,蔡文卓摇着牙开口了。

“没有,陈群没有可疑的反应。”

“真的吗?这样一来你就成了嫌疑最大的人了,没关系吗?”

“当然有关系。但不存在的事就是不存在。”蔡文卓用力回复道。

“这样啊。”朱孟武若有所思地看着他。

“明白了,那请回答我下一个问题。其实死者的高中同学的嫌疑并没有消除,我刚才骗了你,你认为我为什么要撒谎?”

蔡文卓呆住了。

“撒谎?朱组长的意思是?”

“字面意思嘛。死者的高中同学们还没有不在场证明。”

“那……为什么要这么说……难道是要考验我?”

“我想看看你会不会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话,犯人可不会亲自帮别人洗清嫌疑。”

说完,朱孟武便和旁边一直沉默的警员们大笑了起来。如此局面,蔡文卓也起了想要投诉她的心。

“朱组长真是高手。难怪投诉你的人不少。”

“哼哼,这么做可是为了快点破案。蔡警官你的表现很好,但是嫌疑暂时还不能解除。”

“都这样了还不行?”

“哎呀,万一你一开始就把我的目的看穿了,所以才专门说些犯人不会说的话怎么办?而且,让你当嫌疑人也挺有趣的。”

面对微笑着说出这番话的朱孟武,蔡文卓简直欲哭无泪。周围的警员们笑得更开心了。

这之后,朱孟武注意到了贴在冰箱上的一张照片。上面有死者陈宇和五个年轻人的合影,看样子像是在大学时照的。

(四)

浦口区中心医院,住院部的过道里,陈群坐在椅子上,低垂着脑袋。

本来陈宇遇害一事已经让他受了不小的打击,而听到这个消息的母亲还晕倒住院了,所幸并无大碍。办完住院手续后,陈群终于可以坐下来,他感到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疲惫。本想就此打个盹,但这好不容易才有的休息时间也在五分钟后就结束了。

“你妈妈应该很疼陈宇吧,竟然晕过去了。”

突然被人搭话,陈群睁开眼睛,看见身旁坐着一位身穿深灰色西装,左眼角有颗泪痣的女性。

“您是?”

“南京市公安局刑侦大队一队朱孟武。陈宇案的负责人。”女人出示了自己的证件。

“……朱警官你好。”

“你好。接下来想请你回答我的一百个问题。”

“一百?你是指数字吗?”陈群的脑子还不太清晰。

“是的。有什么疑问吗?”

“不,没有。只是我现在有点……”正准备回绝,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陈宇的面庞,陈群改口道:“明白了。请您尽管问吧。”

“感谢配合。听说你昨天去了禄口机场给陈宇接机,你们的关系很好吧。”

“嗯,挺好的。家隔得近,又是亲戚,从小就有联系,而且我们年纪也差不多。我妈完全把他当儿子,甚至比对我还好。”

“听说陈宇自从父母去世以后精神状态就不太稳定。今天早上你妈也是因为担心这个才让你去他家里看看吗?

堂弟满是血迹的脸庞,再次从陈群脑海里划过。

“没错。陈宇他虽然平时看起来有点轻浮,但有时候性格出奇的敏感。不过这是我以前对他的印象,自打他出了国,每次微信上跟他联系,我都感觉他成熟了不少。”

“那,陈先生,你到案发现场的时候碰过茶几上的烟灰缸吗?烟灰缸上检测出了你的指纹”

“烟灰缸……?”陈群开始回想。“我不记得碰过。”

“那昨天晚上你送陈宇到家的时候呢?”

“也没有,昨天我只把他送到了门口。硬要说的话,我可能在几个月以前碰过,不过不知道指纹能不能留这么久。”

“明白了。顺便问一下,你知道陈宇就是被这个烟灰缸砸死的吗?”

“被烟灰缸?意思是凶器上面有我的指纹?”

“恐怕是这样。”

“等等,但是……昨晚我家来了客人,我有证明。”

“不用担心,你的不在场证明已经被证实了,你母亲也是。没有人在怀疑你们,刚才的话只是做一下确认。”

“哦……哦,这样啊……”

那你就早点说啊,心脏病都要犯了。陈群在心里抱怨道。

“关于你的事就先问到这里,以后有新的问题我会再请教。接下来我想问的是陈宇朋友的事,据你所说昨晚陈宇出去和高中同学吃饭了是吧?这些同学是这张照片上的人吗?”

朱孟武拿出一张照片给陈群看后,陈群点了点头。

“对,就是这群人。这好像是大学的时候照的。”

“他们和陈宇的关系有多好。”

“可以说是死党了。出国以前陈宇一直都和这群人混在一起。”

“那能请你详细介绍一下这五个人吗?名字,以及和陈宇的关系。另外,如果这其中有人恨陈宇,你认为会是谁?”

“恨?”陈群眨了眨眼睛。“您是在怀疑这些人吗?”

“陈先生怎么认为呢?你觉得凶手可能在这里面吗?”

陈群一时不知道说什么,他想起了昨晚陈宇说的话。

“……也不是完全不可能。陈宇之前跟这其中的一个女孩有婚约,昨晚他去饭局之前,说以后准备跟这女孩保持距离。如果他把这话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……”

“除了这个女孩子,还有人会生气?”

陈群点了点头。

“说直白点,一个关系很好的团体里面出了一个叛徒,其结果可想而知。”

“懂了。那先请你说说这五个人的名字和性格。”

陈群指着照片,上面的六人互相攀着肩膀,看上去很快乐。

“从左边开始,这个又高又壮,留着一点络腮胡的是王乐怀。虽然比较粗犷,但在这六个人里的地位相当于队长。旁边戴眼镜,脸很白的叫赵源,和看上去一样文弱,说话声音小,胆子也不大。再旁边是张青竹,听说以前混过社会,现在好像成熟一些了,她的性子比较急,经常跟人针锋相对。”

“王乐怀,赵源,张青竹是吧。”

“对。然后这个张大嘴笑的是宋玲玲,性格开朗,话很多,比其他人要小一级。最后这个和陈宇搂着肩,穿白色连衣裙的女生叫王玉盈,她是王乐怀的妹妹,当时正在和陈宇谈恋爱。”

“那,王玉盈既是这个小团队里领头人物的妹妹,同时也是陈宇的女朋友?”

“没错,所以从各种层面来讲,王玉盈都是这些人中的核心人物。她也要小一级,和宋玲玲都很受其他人照顾,但她本人平时好像很低调。”

“陈宇背叛了这号人物,其他人的心情肯定都不好。话说回来,陈宇是因为什么要跟王玉盈分手,有新欢了吗?”

“这我倒是没听说过。不过,我弟他本来就是那种干干净净,爱穿白衬衣,身上总是飘着高级香皂气味的清爽型男生,受欢迎也很正常。”

“王玉盈也是看上了他的清爽?”

“这……有可能吧。毕竟她周围的其他男生成天都是一股汗味。”

“有意思。陈先生对于这些人如此了解,那你没有想过加入他们吗。”

“我吗?我确实跟他们关系还不错,但也没想过要掺合。因为他们的关系一直很铁,我要是强插一脚会让人觉得别扭吧。而且还破坏了平衡。”

“平衡,是指他们之间的关系?”

“不是,只是指人数。”

陈群伸出双手,左右手各举起了三根指头。

(五)

“没想到陈宇竟然出了这种事。”咖啡馆角落的圆桌上,犯人叹着气说道。

这只是装给其他四个人看的,其实本人完全没有一丝悔意。坐在旁边的宋玲玲也一同叹气。

“是啊,为什么陈宇会……赵源,你知道什么消息吗?”

“我……只听王哥说过是入室抢劫。”

“我也是听陈宇他哥说的。听说家里被翻了个底朝天,陈宇还真是倒霉。”

“的确,才刚回国就遇上强盗。这是天谴吧,谁让他背叛玉盈的。”

“青竹,这么说还是有点过分了。”

“啊,对不起,玉盈,我的意思不是他被杀跟你有关系。而且,陈宇背叛的是我们所有人。”

没错,昨晚陈宇说,以后要和这的所有人保持距离,破坏婚约仅仅是其中的一部分。不知道他想干嘛,现在回想起来也让人火大。犯人在心里想道。正在这时。

“大家在讨论什么?听起来很有趣。背叛了所有人是啥意思?”

旁边桌的一个身穿深灰色西装,左眼角有痣的女人将椅子靠近宋玲玲,朝她问道。

“请问你是?”

“不好意思忘说了,我是市公安局刑侦一队的朱孟武。看上去大家都知道陈宇的案子。”

“警察?”宋玲玲似乎被吓到了。

“是的。”朱孟武出示了证件。“我是陈宇一案的负责人,想请诸位回答我的一百个问题。”

“一百……?”不出意料,在场的众人一脸疑惑。

“没错,一百个问题。有疑问吗?”

“疑问倒是没有……只是,一百个也太多了吧。”

宋玲玲说出了犯人想说的话。朱孟武狡猾一笑。

“不好意思,这是办案的必要流程。大家听说过二十问的游戏吗?”

“二十问?”

“这游戏在欧美很流行,规则是出题人先想象一件事物,回答者对该事物的特征进行提问,而出题人只能回答是或不是。只要在二十个问题以内猜出答案,回答者就获胜。打个比方,回答者如果在想答案会不会是‘大海’,就可以问‘是不是咸的’。这游戏可是我的强项,从来都没输过。”

那又怎样,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。犯人想。

“光二十个问题我就能猜出答案,而我接下来要问大家的是一百个问题。一百个不够,我还问一千个,想输都难。”朱孟武得意地笑道。

一千个问题……在场所有人都被朱孟武的气势以及这不同寻常的手段给震住了。

“等一下,朱警官,你这是把我们当成犯人了?”

朱孟武看向了声音的主人。

“王乐怀先生,知道陈宇回来的人很少,所以,询问昨晚和他一起吃了饭的诸位是必不可少的环节。”

“但一百个问题太多了,我们也有拒绝的权利。”

“那样的话,我只能去这条街挨家挨户地问,各位有不有杀害陈宇的动机,如果不介意的话当然可以。”

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。没想到这个女人的手段如此狠毒,她这么做,流言蜚语恐怕会传得到处都是。确认没人敢顶嘴以后,朱孟武开口了。

“看来大家默认接受我的要求了。别担心,一百个问题听起来很多,其实就正常聊聊天而已。但是——在此之前先让我采集一下诸位的指纹,因为杀害陈宇的凶器上已经检测出了一些指纹。”

指纹?这个词语让犯人的心脏猛烈跳动了几下,但依然保持着镇定的表情。因为朱孟武正在像狼一样观察着所有人。

“如果有人不方便就提出来。如果是犯人,肯定不会想让自己的指纹暴露吧。”

(六)

没事的,肯定没留下指纹。确信这一点的犯人接受了指纹采集。

别说自己的指纹了,昨晚那么仔细擦拭的烟灰缸上应该谁的指纹都不会有。朱孟武这么说只是给我设的陷阱,她就是要看我们的反应。不过,既然我已经知道了她的目的,就更不会再上当了。犯人一边提高警惕,一边告诉了朱孟武,昨晚陈宇所说的话。

“陈宇不仅背弃了和王玉盈小姐的婚约,还让大家都和他保持距离?”

犯人和其他人一起对着朱孟武点了点头。

“他的原话是我们跟他的距离太近了,让我们离远点。竟然说得出这种话……”宋玲玲补充道。

“陈宇是在九点半的时候第一个回去的,十点刚过,其他人也解散了。那你们解散后去了哪里?”

朱孟武若无其事地询问着众人的不在场证明。她将推测死亡时间在十点到凌晨一点,以及作案时间为十五分钟左右的信息都公布了出来。实际上犯人为了回家取柠檬,作案时间可以推到更长,然而朱孟武对此只字不提,不知是没有注意到,还是刻意所为。犯人暗自思考着。

“我后面一个人去迪厅了,只知道自己最后摇摇晃晃地回了家,其他事情完全记不清。我妹妹说她十一点半的时候看见我在客厅的沙发上躺着。”王乐怀第一个开口。

“那王小姐呢?你是在十一点半回家之后才看到你哥哥的吗?”

“玉盈跟我在一个音乐酒吧呆到了十一点”,回答的人是宋玲玲,“昨晚陈宇说了那种话,我不可能让玉盈一个人回去,肯定得陪她说说话”。

“嗯,玲玲耐心安慰了我很久,我还抱着她哭了一场。之后我就回家了。从酒吧到我家要走三十分钟左右,到家后我就看到我哥躺那,帮他收拾了一下。”

“我跟玉盈一样,出酒吧以后就直接回家了,到家差不多也是十一点半,之后一直跟家人在一起。这样我跟玉盈就有不在场证明了吧?”

“不太行。你俩只有十一点以前的时间段可以确定。”

“请问这是为什么?”犯人问道。

“家人的证词可信度较低。而且王小姐的父母还去世了,只有兄妹两个人在家,再加上昨晚王乐怀喝的烂醉,基本上等同于没有证人。”

“你是说玉盈有可能撒谎吗?”

犯人当即表达了不满。宋玲玲也助威道:“是啊,玉盈怎么可能撒谎。”众人都跟着一起抱怨。这是犯人计算好的反击,然而朱孟武没有表现出丝毫动摇,只是用冷漠的视线扫视着众人。在这目光的威压下终于不再有人吭声。

“接下来是赵源先生,赵先生在离开饭局后去了哪里?”

“我吗……我直接回家了。但我一个人住,所以也没有人能证明……”

“张青竹小姐呢?你怎么没跟宋玲玲和王玉盈去酒吧,是有其他事吗?”

“如果我在玉盈身边会一直骂陈宇,可能让她更难受,所以我直接回家了。跟赵源一样我也是一个人住,之后也没碰见过熟人。”

“这样一来,等于大家都没有不在场证明啰……而且张小姐似乎还对陈宇意见很大。”

“……这有问题吗?”张青竹似乎不服气。

“当然有问题,除了不在场证明,作案动机也很重要。我原本以为你们中报复陈宇的动机最强烈的应该是王小姐,现在来看另有他人也说不定。”

“玉盈怎么会杀人?”犯人条件反射般说道。

“对啊,玉盈怎么可能做这种事。朱警官,你怎么总是针对玉盈。”宋玲玲继续助攻,其他人也开始附和。和刚才的景象似曾相识。不同的是,制造这次反击并不是犯人,而是朱孟武本人。她似乎发现了动摇在场所有人的妙招,脸上浮现出了略带施虐倾向的笑容。

“突然被未婚夫毁了婚约而产生怨恨,不是很正常吗?王小姐,你应该等了陈宇很久吧?毕竟他这三年都在国外。”

“但我也不至于……”

“说了多少遍了,朱警官,我妹妹不可能做这种事!”

“那除此之外还有谁可能是凶手?”

“啊?”

“你们认为,最可能杀害陈宇的凶手是谁,包括王玉盈在内。”

众人面面相觑,没人知道该说什么。面对这愈发沉重的压力,犯人忍不住开口了。

“朱警官,这不是入室抢劫案吗?你为什么一直把仇恨说成是作案动机。”

“啊,对。”宋玲玲也说道。“陈群说过是遇到了强盗。”

“入室抢劫只是凶手的障眼法。”

“请问为什么……可以这么肯定?”犯人问道。

“证据有很多。比如遗体上摆放着五片柠檬,应该有什么含义。一般的强盗会做这种事吗?”

啧,果然摆柠檬太不自然了。犯人的心里有些焦躁,但丝毫没有表现出来,只是歪着脑袋问道。

“五片柠檬?这什么意思?”

犯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和其他人做出了同样的疑惑表情。

朱孟武说了柠檬,却只字未提红茶,恐怕是想通过暴露部分信息来测试反应。犯人暗自提醒自己,千万不要说出“红茶”一词。

“这也是我想知道的。关于柠檬你有什么头绪吗?”这次朱孟武没有看其他人,而是直勾勾地盯着犯人。面对近乎点名的提问,犯人只能硬着头皮作答。

“柠檬?我……我也没想到什么。”

“你家里平时会放柠檬吗?”

“……我家?”果然回了一趟家的事被发现了吗。“家里倒是有柠檬……”

“用来干什么的?”

“主要用来……主要是喝柠檬茶的时候用。”接连两个问题都让犯人想要撒谎,然而这是朋友们都了解的事实。不能撒谎,也不能说“红茶”一词,最后只能说了“柠檬茶”。犯人突然意识到,不会这才是朱孟武想要听到的吧?朱孟武依然淡淡地微笑着,完全看不透她在想什么。

“柠檬茶?我丈夫也挺喜欢的。你经常喝吗?”

“……偶尔泡一点。”

“其他人呢?还有经常喝柠檬茶的人吗?比如陈宇?”

“他……嗯……他应该也常喝吧。”

“那我最开始提到柠檬的时候,你为什么没有说这件事?”

这悄无声息地一击,让犯人有些不知所措。一直在注意不要提到“红茶”,却疏忽了这个问题。但绝不能因为这点程度就动摇,朱孟武可能正在观察我的反应。想到这里,犯人整理气息,面对着眼神像要洞穿自己的朱孟武,冷静说道。

“不好意思,之前没想起来。”

“没想起来?陈宇钟爱的东西,想不起来?”

“还不到钟爱的程度吧。”

“可是柠檬茶不就是现场的情况吗?怎么会想不起来?”

柠檬茶就是现场的情况——?她明明只提到了现场有柠檬,却说的好像不仅有柠檬,还有红茶一样。这明摆着是想让我错以为她已经提到了红茶。

“……我没听懂,朱警官你只说了现场有柠檬。”

一秒内作出反应,完美越过朱孟武的陷阱。宋玲玲也从旁边发出质疑。

“对啊对啊,突然想不起来的事每天都有。而且你明明只说了现场有柠檬,怎么又问什么柠檬茶,跳得也太快了吧。”

宋玲玲天真的助攻彻底破坏了朱孟武设置的圈套,朱孟武也不禁露出苦笑。

“哦哦,不好意思刚才说漏了,现场不光有柠檬,还洒满了红茶,所以我不小心就问成了柠檬茶。”

“除了柠檬,还有红茶?”宋玲玲问。

朱孟武对着大家点了点头,犯人也终于可以从一对一的状态中解放出来。

“对,除了柠檬还有红茶。合在一起不就是柠檬茶吗?我一直在想,凶手想用柠檬茶表达什么?王乐怀先生,你有什么看法?”

“可能是陈宇跟凶手纠缠在一起的时候,碰到桌子洒出来的?”

“碰到桌子?嗯……有道理。那张青竹小姐呢,你能想到什么吗?”

“……我也觉得可能只是偶然洒出来的。也可能是犯人生气后把杯子摔地上溅出来的。”

“两位的推理都很有道理,遗憾的是红茶的量起码有好几杯,不怎么像是偶然洒出来的,而且现场也没有发现茶杯。”

“是犯人故意这么做的?”

“没错,宋小姐,如果犯人是故意这么做的,你能想到什么吗?”

“倒也……没想到什么特别的……”

“特别的?”

“……我只是觉得经常看的推理小说里面,这种情况一般是犯人为了遮掩什么——比如说血迹,之类的?”

“你是说,犯人在有血迹的地方倒了红茶?”

宋玲玲点点头。此时的犯人,产生了不好的预感。

“只是假设,比如犯人倒红茶,是为了把血迹洗掉,这样想也可以吧。”

“有道理,这样犯人就可以消除证据了,那——”

“等一下,只是为了洗去血迹的话用水不就行了吗?”

犯人打断了朱孟武,因为宋玲玲的发言对犯人很不利。

“犯人既然用了红茶,又用了柠檬,就说明有什么必须是柠檬茶才能表达的意思吧?比如说,被陈宇泼了柠檬茶,所以要专门用柠檬茶报复。”犯人继续说道。

“犯人被陈宇泼过柠檬茶,是这个意思吗?”

朱孟武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这里,犯人点点头。

“电视剧里面不是经常有这种剧情吗?因为发火就把杯子里的水泼到别人脸上,万一陈宇也对犯人干了这样的事,犯人用同样的手段报复也说得通吧。反过来说,大概也只有因为这种理由,才会把柠檬茶泼到死者身上吧?”

“的确,这个说法很有说服力——话说,王玉盈小姐有见过陈宇把茶泼到别人身上过吗?”

“啊?我吗……好像没……”

“那你觉得陈宇是会干这种事的人吗?”

“……我也不太清楚。以前的他,我认为不会干这种事。可是昨晚他说的那些话,也不像以前的他会说的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,他这三年可能已经变了?嗯,这样的话,确实需要调查一下陈宇跟谁起过冲突——赵源先生你没事吧,怎么眉头皱这么紧?”

“啊?没,没事……”

“你想起什么了吗?放心说出来。”

“没有……我只是还没太捋清……案发现场的情况。”

“……那其他人呢,还有什么想说的吗?”

无人回答朱孟武,大家都一脸困惑,低着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。犯人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。朱孟武的注意力似乎总算转移到了陈宇的人际关系上,这也让犯人松了一口气。

这之后,朱孟武又向宋玲玲以及其他人提了一些陷阱似的问题,把陈宇家的菜刀,茶杯,烟灰缸,以及陈宇的钱包和衣物都问了个遍。

就这样过了两个小时,所有人都已经疲倦不堪的时候,朱孟武终于说道。

“看起来我已经问得差不多了,今天就到这里吧。”

“太好了,我还以为你真的打算问一千个问题呢。”突如其来的解脱让宋玲玲长舒了一口气。朱孟武微笑了一下。

“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。”

(七)

“这是那五个人的指纹。”

朱孟武和刚才一直在附近座位上旁听的蔡文卓一起走出咖啡馆,并将印着指纹的五张纸递给了他。本来采集指纹按规定要去局里的仪器上进行,但朱孟武为了当场威慑嫌疑人,一般都会使用这种方式。蔡文卓接过纸后立刻发问了。

“这五个人好像没什么嫌疑吧?”

“你在说什么?犯人的尾巴早露出来了。”

“啊?啥时候?”

看着一脸懵的蔡文卓,朱孟武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
“自己动脑子吧!我看犯人的反应,大概知道为什么要用柠檬茶了。现在只要找到证据就行,希望还留着。”

“那……组长既然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了,我的嫌疑是不是可以洗清了?”

朱孟武笑眯眯地看向蔡文卓。蔡文卓立刻明白,这个女人其实早就没怀疑他了,只是把他当成了玩具。

(八)

离开咖啡馆后,犯人急匆匆地回家把那东西拿了出来。本来怕把它扔了显得不自然,现在看来必须得扔了。

确定没人跟踪以后,犯人乘地铁去了森林公园。这是目前能想到最好的扔东西的地方了。

没事的,就算之后被捡到了,只要上面没有自己的指纹就行。犯人一边安慰着自己,一边混在人群里进了公园,然后找了一处比较隐蔽的垃圾桶把那东西扔了进去。确定没有其他人看见后,犯人匆忙离开了现场。

好了,现在彻底没有遗漏了,只要明天早上垃圾车把这里的垃圾收走,一切就结束了。犯人确信胜利已经属于自己。

(九)

陈宇遗体被发现的第二天早上,沈翠琼在医院里收拾东西准备出院。背后突然传来声音。

“您身体恢复得怎么样?”

回头一看,病房门口站着一位身穿西装,左眼角有痣的女人。

“已经没事了……请问你是?”

“我是南京市公安局刑侦一队的朱孟武,陈宇案件的负责人。”

“警察同志?”

“对,今天来是想请教您一百个问题,您愿意配合我吗?”

“一百个……明白了,如果是为了破案的话,一千个一万个我也回答你。”

沈翠琼给朱孟武端了一把椅子,自己则坐在病床上。等沈翠琼一坐下,朱孟武就开始了提问。

“请问您认识这五个人吗?”朱孟武拿出了一张照片。

“嗯,你是说小王他们吧。他们怎么了?”

“我听说陈宇想要跟他们保持距离,您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原因吗?”

“距离?年轻人的事我怎么懂。只是……会不会小宇想要踏入新的世界,才这么说?”

“新世界?”

“嗯。那孩子以前也有比较天真的一面,比如他父母去世以后一直不想移动房间里的摆设,从来都不愿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。但是这几年出国可能让他长大了一些,他可能也发觉,不能再被以前的回忆束缚住了……他肯定很重视和小王他们的友情,但他也发现不能把自己永远固定在一个地方……”

“那沈女士,您会支持他这么做吗?”

“想走出自己的内心,踏入新世界,肯定有很多不容易的地方,但人不都得经历这些,才能真正成长吗?就算是关系再好的朋友,如果总是觉得这个小圈子就是自己的全世界,那永远也长不大吧。小宇那孩子终于想要踏出这一步,我当然会高兴了。”

沈翠琼的眼角溢出泪水,朱孟武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。

“好的阿姨,我已经问完了。”

(十)

这天傍晚,犯人突然想去已经废校的高中看看。

空无一人的操场上,只有几根锈迹斑斑的健身仪器呆立在那里。望着眼前寂寥的景色,犯人突然觉得曾经快乐的高中生活恍若大梦一场。一阵虚无感充斥了胸腔,犯人决定掉头离开这里。

然而,前行的路上横着一抹熟悉的微笑,朱孟武正在等着。

“晚上好。这里应该是大家的母校吧?”

“……是的。有什么事劳烦朱警官专程到这里来?”

不好的预感让犯人的语气明显带有攻击性。而朱孟武直接开门见山。

“也没什么大事,就是想来告诉你一下,我已经明白犯人为什么要在遗体上倒柠檬茶了。这是为了消除香水留下的气味和斑点。”

“香水的气味和斑点?”犯人佯装不知。

“没错。我们分析了陈宇衬衣上的成分,上面染上了一种叫‘尼罗河花园’的柑橘调香水。犯人为了消除香水的味道,使用了同为柑橘系水果的柠檬,而为了消除香水在白衬衣上留下的斑点,又在尸体上浇了红茶。犯人应该是在和陈宇争执的时候包掉在了地上,里面的香水正好滚了出来,而陈宇倒地后正好压到了香水喷头,才在衣服上留下了痕迹。香水的味道很难消除,犯人知道如果这个线索暴露的话自己很快就会被锁定,所以才会选择柠檬茶这个奇招。”

“等等,你在说什么?香水不能是陈宇自己的吗?”

“据查证,陈宇只有使用高级香皂的习惯,事实上他的家里,以及个人物品里面也都没有发现香水。更不用说‘尼罗河花园’这种女士香水。”

“……是吗,那确实应该是犯人的香水……不过,会用这款香水的应该有很多人吧?”

“嗯,但是如果加上当时知道陈宇在家这个条件的话,人就很少了。当时知道陈宇在家的只有七个人,而陈宇的哥哥陈群以及陈群的母亲沈翠琼都有已证实的不在场证明,剩下的五个人就是当晚和陈宇一起吃饭的你们了。”

犯人只能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。

“……之前不是已经洗清嫌疑了吗?难道现在又要问一千个问题?”

“没有那个必要,我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了。”

不好的预感成真了。看着胸有成竹的朱孟武,犯人只能继续演戏。

“已经知道了?谁啊?”

“别急嘛,让我慢慢说明。首先,从香水这个条件可以排除男性。理由你也知道,你周围的男生,在乎自己气味的只有陈宇。”

“……这我哪知道。万一我哥和赵源也在悄悄用呢?”

犯人牵强的反驳让朱孟武笑了。

“如果是悄悄用,那就不会在平时外出的时候放在包里吧?而且还是容易掉东西出来的包。不过,如果非要怀疑的话,之后也可以搜查他们家里。”

“……确实没有搜查的必要。”

犯人的退步让朱孟武的表情更得意了。

“那剩下的就是三位女性了。宋玲玲小姐,提出了犯人想用红茶洗去证据,这是对犯人极为不利的假设,也与我们对衬衣上的成分进行分析的用意一致,所以首先排除她。毕竟这种说法是犯人最想避开的。然后是剩下的两个人,从对‘为什么犯人用了红茶’这个问题的回答就可以辨别出来。王玉盈小姐的回答是‘被陈宇泼过柠檬茶,专门用柠檬茶报复’,作为一个假说,其本身并没有问题。”

“本来就不可能是玉盈干的!”犯人下意识反驳。

“张青竹小姐的的回答是‘可能是犯人和陈宇争执的时候碰到桌子洒出来的,也可能是犯人生气后把杯子摔地上溅出来的’。而如果设想的出发点是‘陈宇的上半身被泼了大量的红茶’,张小姐的说法就是不可能成立的。她提出的两种假设,红茶最先打湿的地方要不是桌子,要不是地板,最多把陈宇的裤子打湿,而不可能是整个上半身。”

“那你是说,犯人是青竹?”

“错了。正因如此,才能断定犯人是王玉盈小姐你。因为在我提问的时间点,你们并不应该知道陈宇的身上被泼了红茶。”

犯人的头脑混乱了,朱孟武的语气如此肯定,但却没听懂在说什么。

“什么意思?那时候朱警官你不是说了遗体上放了五片柠檬,还被泼了红茶吗?”

“遗体上放着柠檬我的确说了,但关于红茶,我只提到现场洒了红茶。哎呀,为什么你会觉得陈宇被泼了红茶呢,凭我说的话,还不足以想象出满身红茶的遗体吧?”

犯人瞪大了眼睛。

“但……但是其他人也……”

“其他人看起来可不像是知道遗体被泼了红茶。张青竹的回答已经解释了,你哥哥王乐怀跟她的说法是一样的。而赵源在听到你说‘犯人为了报复才在遗体上泼了红茶’时,他皱着眉头,说自己‘还没有捋清案发现场的情况’,恐怕他也以为红茶只是洒在了地板之类的地方,而听了你说的‘泼在遗体上’后直接大脑混乱了。不光是他,据我观察,你一说完这句话,其他人的表情都很困惑。”

犯人再次回忆当时的情景,确实大家的表情……

“真像你说的这样,那他们不会开口问吗?明明谁都没提这个问题。”

“因为大家都知道,问了这个问题就等于是在质疑你,所以他们都忍住了。”

大家在保护玉盈?犯人咬住了嘴唇。

都是宋玲玲的错,要不是她说了用红茶来清洗血迹这种蠢话,让我害怕香水的事暴露,让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这里了,我也不会这么大意……不对,一开始我就不该为了不说“红茶”而过于刻意,导致朱孟武一说这个词,我就以为所有线索都解禁了,没想到她隐藏的竟然是,红茶的使用方式……

本以为完美越过了她的陷阱……

“说起来,王小姐,‘尼罗河花园’这款香水你在用吗?”

朱孟武用温柔的声音,准备给哑口无言的犯人最后一击。但犯人紧握拳头,依然硬撑着。

“没……有。”

“嗯?你说啥?”

“我没用过‘尼罗河花园’,我有柑橘调的香水,但只是跟‘尼罗河花园’味道很像而已。”

“那请把这个味道很像的香水给我们做一下成分分析。”

“不好意思,这香水我弄丢了。”

昨天丢在公园垃圾桶里的就是“尼罗河花园”,现在应该早已被垃圾车装走了,只要找不到这个我就没事。犯人得意地笑了起来,朱孟武也跟着笑了。

“还要抵抗吗?证据可是早就够了哦。”

“‘遗体被泼了红茶’那些话,是因为我也被朱警官你弄晕了才说出来的。你们警察就喜欢钻这些牛角尖,这种话怎么能当成决定性的证据呢?”

“嗯,这我也知道。我的意思就是,已经有决定性的证据了。王小姐,你知道柠檬皮上也可以采集指纹吗?”

“柠檬?”

“是的,柠檬皮上已经检测出了你的指纹,这已经够‘决定性’了吧?

犯人咽了一口唾沫。的确我碰过柠檬,但是……

“朱警官你又在耍玉盈吗?柠檬切片那么薄,上面就算有指纹也检测不出是谁的吧?”

“耍你?我可没这个时间。你说的对,切成薄片的柠檬无法识别出指纹,但是——”

朱孟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塑料袋,里面装着两块黄色的东西。“今天早上,你去小区垃圾桶扔东西了吧?我们从你扔的袋子里面找到了这个,上面残留的指纹刚好可以识别出来。”

“这是从……我家的垃圾袋里找到的?”

“是的,也就是你要求的决定性证据。”

“不……不对,这柠檬只是我在家里正常使用的……不是……”

“这两块柠檬经过断面检测以及体积对比,刚好和留在现场的柠檬切片契合,简直就像拼图一样完美——这样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?”朱孟武温柔地问道。

犯人逐渐失去了反驳的力气,蹲下身子,忏悔似的将双手撑在地上,泪珠大颗大颗地从脸上落下。

“……为什么玉盈会遇上这些事。”

“请容我确认一下,作案动机是因为婚约被破坏了吗?”

朱孟武毫不在意犯人的痛苦,继续发问。犯人咬牙切齿地说道。

“……陈宇……都是他的错,都怪他是个背信弃义的狗东西!”

犯人发出怒吼,抓起操场上的沙子,用力朝四周扔去。静静旁观的朱孟武,在等犯人累了开始喘气的时候,开口了。

“确实不遵守约定是陈宇的错,但今天的下场,完全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。你有很多方式可以让他弥补你,但你却要杀了他。”

“不可能!我失去的东西他永远也弥补不了!总是伤我的心,惹我生气,杀了他是他活该!”

“惹你生气了,不代表你就可以用任何手段报复他。那是小孩才说的话。”

小孩——?犯人回想起了那天晚上,陈宇口中的“我没空跟小孩说话”,肩膀不受控制地剧烈颤动起来。

“……不是的。”

“嗯?”

“玉盈不是什么小孩……玉盈是成熟的大人……”

夕阳下长满杂草的操场上,泪如泉涌的犯人如是说道。

——完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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